8 第8章 (第2/2页)
纪芳还发懵呢,什么鸿门宴?正要再问,就听程慕宁徐徐道: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她往下两个台阶,道:“侯爷宅心仁厚,可仁心不可代律法,倘若诬陷朝廷命官不加以严惩,来日人人效仿又该如何?”
“公主所言极是!”
许敬卿来不及制止武德侯,只能任由他急匆匆地说:“私下里轻轻揭过也就罢,可今日既然摆在明面上了,这么多新科进士,总要做个表率。”
程慕宁点头,思忖道:“那便依律处置?革去他进士头衔,杖责三十逐出京去,此生不得再入考场。”
“好好好!”武德侯拊掌,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
两人一唱一和,事情的发展令人猝不及防,许敬卿在旁闭了闭眼,而姜覃望则面露错愕,眼看公主是要动真格的,他跨步上前道:“公主——”
正此时,一直沉默的杜蔺宜忽然捏紧拳头,“公主又如何断定鄙人所表是为诬告?”
武德侯刚想要呛声,程慕宁已经开口问:“空口无凭,怎么不算诬告?”
“证据就在陇州!”杜蔺宜道:“当年朝廷下放的赈灾粮被高价倒卖,以至于买不起粮食的灾民被迫卖田沦为流民,朝廷若是派人去查,就能发现当年几个灾县一半的农田都在达官显贵手里!”
武德侯赶忙抢话,“灾年卖田实属正常,本侯管天管地,难道还要管穷苦百姓卖不卖田?简直贻笑大方!”
“那坑杀百姓也算正常?”杜蔺宜沉声质问,“几个县数万的流民,你们生怕收不了场,便将那些告到县衙的流民引进山里就地坑杀,那么多条命,一夜之间全埋进了土里!这样大的阵仗怎么可能不留痕迹,无非是仗着陇州偏远无人问津,真要敞开了查,有什么查不到?!不过也是,武德侯敢如此妄为,自然是断定了不会有人查。”
杜蔺宜说话间青筋暴起,语气变得嘲弄,“地方从县令到知州,上下官员沆瀣一气,谁敢查武德侯的烂账?京中权贵更是结党营私,就连圣上——”
“放肆!”姜覃望脸色一变,当即将他呵住。
“让他说。”程慕宁垂目看他,语气平静,“就连圣上怎么样,你是想说圣上有意袒护武德侯?杜蔺宜,话可要想清楚再说,各司办事自有章程,地方的案子由地方审,审不了的移交京师,经三司会审再有疑议,方能上报朝廷,像你这般直诉御前,才是坏了规矩。”
“那敢问公主,若从地方到京师都求诉无门,又当如何?”杜蔺宜仰头直面几步之遥的人,瞳仁里仿佛迸出了火星子。
可那火星子好像烧不着程慕宁,她施施然问:“你递过状纸?既然如此——”
她往下扫了眼,“大理寺赵大人可在?”
各地州县若有复审案件必先递往大理寺,如今的大理寺卿叫赵宗正,席间左顾右盼,不见此人身影,半响却出来了另一人,“下官司职大理寺,位从四品少卿,我司所断之案皆由我汇总递交刑部,我记得杜公子所诉这一宗,早出了大理寺。”
是姜澜云,姜覃望的长子。
“原来是小姜大人。”程慕宁看向他,语气略显熟稔。
姜澜云与沈文芥同窗多年,因此与程慕宁也有几分交情,只是他三年多前自请去了地方历练,回京时程慕宁已经离京两年,不知道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他也正常,但赵宗正也不过年前刚到任,她既然知道赵宗正,必定是早先查问过。可见今日势态不是偶然,姜澜云看了眼姜覃望,心下有了考量,他上前行过礼,道:“此案我记得清楚,但陇州的案情并非由地方呈报,而是有官吏纠举,不巧卷宗正经我手。我很确信,两个月前我已将此案移往刑部,不过尚未得批允。”
按章程,大理寺断案确实要经由刑部审批。
刑部的魏甄今日是来凑热闹的,没想到火烧自身,当即跳出来,道:“不可能,两个月前的案子早批完了,我怎么没见过这一宗?小姜大人,你们大理寺办事出了岔子,可不要赖给刑部。”
姜澜云没有说话。
事情一下变得耐人寻味,程慕宁转向许敬卿,虚心求教:“舅父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
许敬卿沉默片刻,道:“想来是当中环节出了纰漏,两司交接,偶有疏忽也很正常。”
程慕宁道:“那可要查?”
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众目睽睽之下焉能不查?许敬卿眸色暗了暗,“自然要查。”
但他又说:“不过冯大人方才说得好,凡事有个轻重缓急,眼下叛军在即,最要紧的还是筹粮备马,武德侯的事不急在一时,大理寺与刑部先自查着,咱们首要,还是议一议户部的难处。”
“舅父所言在理,武德侯这事,无非就是误会一桩,本宫信侯爷定不会行此恶事。”程慕宁对着武德侯和气一笑,道:“不过事关圣上清誉,又怎么不算要紧?私下里轻轻揭过也就罢了,今日这么多双眼睛瞧着,来日都嚼上几句,朝廷威望何在?侯爷忠心耿耿,想也不会令圣上为难。”
武德侯面如土色,这下反应过来,原是着了程慕宁的道。他扭头去看许敬卿,许敬卿却已经不再说话了。
事已至此,武德侯心知挣扎无益,握拳沉思过后,干脆也大步上前,厉声道:“那是当然,本侯清清白白,不怕查!”
这话也不是随便说说,他做事还算谨慎,就算能查到什么也不过皮毛而已,何况万事还有许敬卿兜底,真想要他的命,一时半刻恐怕也不能够。
思及此,腰杆都不免挺直了些。
程慕宁偏了偏头,莞尔道:“如此甚好,侯爷肯配合,想必过不了几日便能真相大白了,正好今日殿帅也在,不若稍后就请禁军顺路护送侯爷去大理寺一程?”
她说着,询问地看向裴邵。
正好、顺路这样的寻常字眼并不能掩盖长公主的真实意图,武德侯也不是傻子,他主动让查是一回事,但他没真想下大理寺的牢狱,何况由禁军护送,那能叫护送吗?那叫押送!倘若此案由殿前司与大理寺协理共审,那他就算是落到裴邵手里了,只怕到时候许敬卿捞他都费劲!
武德侯疯狂给许敬卿使眼色,对方却好像瞎了,他咬咬牙,正思忖着如何开口破局,裴邵竟罕见地替他说话了。
“不妥吧。”
前戏终于落幕,裴邵一下一下点着刀鞘的手也跟着停住。习武之人的身姿在官场里沉淀得恰到好处,笔直挺拔不僵硬,他迎着程慕宁的目光,淡然道:“此事尚未有定论,怎么好扣押武德侯。我看,还是请赵大人来问一问究竟再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