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评点本112】二章 心鼓敲 (第1/2页)
步音很快到了船楼之下,
程连安在前引着,方枕诺上楼的步伐很稳,而且步步有声,像棋士与小儿对弈时落子的从容,
郭书荣华听着步音,静静瞧着他的动作,像是欣赏着一尊玉雕的美感,丝毫不带鉴验的味道,
投诚之人原当诚惶诚恐、先行请罪,方枕诺却并无任何拘束,上來扫着四周陈设,好像在找什么人,眼光落在角落那琵琶上,便露出些许笑容來,口里说道:“琵琶乃是胡人军中乐器,抱之马上,于战场间与巨鼓同奏,铮铮然奋发昂扬,传入中土虽经多次改制,仍然难掩其中刀箭铿锵之意,适才小可在岸上听得一曲奏來悠然和厚,不见烟火刀兵,却能在平和中保持住那一种奋发姿态,令人闻之豪心迈越,慨而更慷,斯真为天下绝手,枕诺心下十分倾慕,这会儿不知琴师到何处去了,.”【娴墨:“人生若只如初见”,第一印象最重要,故小方必于路上准备好了见小郭如何说话,但这一出听曲辨音却是随境而生,机出临时,真好嘴,】
程连安观察着督公脸色,见他含笑不语【娴墨:哪瞒得过这聪明人】,便适时接过來:“方先生体貌淑钧,神气清朗,想來久受诗书音乐洗养,乃至超然,督公初学琵琶,正要多听意见,先生既为高士,还请不吝指点。”
方枕诺讶然一直,似乎沒想到那“琴师”就是郭书荣华自己,更沒想到几案后这个英姿俊俏、未穿官服的人【娴墨:借小方眼,描一笔小郭,出案前案后二人互赏之态】便是堂堂的郭督公,听程连安要自己指点,忙道了声“不敢”,跟着道:“枕诺仅是于此稍有涉猎而已,岂敢妄称知音【娴墨:客气了,有前番调弦一役,便是知音人,如今弦调完了,可以合奏了,】,适方才闻曲怀舒,一时形骸两忘,有失礼处,还望督公海涵,不过,这位小公公怕不是在说笑罢,方才这一曲弹得气象宏博,分明恰到好处,足见督公技艺之精绝,襟期之高旷,倘这也仅是初学,那只怕要令嵇、阮焚琴,襄、旷缩肘,不敢再露其羞了。”【娴墨:嵇康、阮籍、襄,师旷,】
曾仕权窝跪在一边,听这些话身子不动,后脖筋却梗來梗去地蹦跳,横着眼珠子暗骂:“上來便一通马屁,厮文败类。”【娴墨:马屁王妒人拍马屁,显然人家马屁比马屁王拍得还好,人家是斯文败类,你连斯文也沒有,岂不只剩败类,】
程连安扫一眼督公无话,便笑接道:“哦,呵呵,方先生也是行家,又何必客气呢,说來这琵琶在马上弹奏,指法急凑,往往不够严整,可这乐中劲意却也是从中而來,国人演奏之时,常常翘起一腿,将琵琶担于其上,为的就是在身体不平衡中找到马鞍上的紧张和动感,可是这小小动作,又哪里比得上马背的颠簸呢,奏來差强人意,也就不足为奇了,【娴墨:小程言语得体不失,难怪能在小郭身边伺候,只说垫话,正是为了便于督公观察对方,此时的小程,地位显然比以往又有提升了,】”
方枕诺笑道:“是,可见人的技艺再高,坐错了地方,也发挥不出效用,督公能想到以船体的摇摆來代替鞍头动态,不但取足了奔马之意,更得婀娜水态江姿,真是律外奇格,别开生面,枕诺有幸一聆天籁,当真不负此行。”
郭书荣华淡淡一笑:“古人娱乐,必得明月当头,画舫轻舟,只是今人早已不识其真意矣,荣华无非淘钩袭古,附庸风雅罢了,方君既通雅音,便是美客,想來日后你我合奏几曲,也是赏心乐事。”
方枕诺折身待要称谢,忽听一声“报。”声音刚越,从楼下传來,
郭书荣华将袖一掸,程连安向下传话吩咐召见,曹向飞蹬蹬蹬大步上梯,单膝点地头往下扎:“督公。”后面方吟鹤、小笙子两人跟上來也跪在旁边,口称:“属下方吟鹤、奴才井闻笙,叩见督公。”
只见小笙子手中还端着托盘,盘中是一颗小小人头,看面目正是安思惕,
一股血腥味弥散开來,郭书荣华眉心微皱,食指扬起來横在了鼻子下面,
曹向飞忙唤干事将人头端下去,自向上禀道:“督公,这小太监口出狂言,无礼之极,被我一刀杀死,特來督公台前请罪,【娴墨:曹老大这手真快,】”
方吟鹤忙道:“此事和大档头毫无干系,全是属下一人之错,属下之前挖陷坑设围,见曾掌爷一行误入包围圈,后面聚豪贼人追兵不远,为避免计划失败,沒有出言提醒,导致曾掌爷一行人跌入陷坑,安公公身上也因此受伤,刚才属下奉督公军令,出去着人传送圣旨,回來时遇上安公公,被他拦下训责,属下不敢抗辩,这时大档头安排完火黎国师等人食宿事宜回來,瞧见此事,一怒之下就动了手【娴墨:看似诉冤,又为叙计,将小郭诱敌真相归总一表,明告读者,】。”
曾仕权知道曹老大的脾气,他虽然心狠手黑,可若是不生真气,绝不至于如此鲁莽,想來安思惕所说的话必然极为过格【娴墨:方吟鹤是康怀的人,出于不给上司惹祸的顾虑,对安思惕能忍就忍了,曹向飞赶上了肯替他出头,看似理所应当,其实细想不易,至少换曾、吕二人中任何一个,就未必肯,能做老大,自然有做老大的理由,】,郭书荣华淡淡地道:“他是冯公公从宫中拨下來给小程使的人,年龄又不大,纵然说些什么过头的话,你们也当担待一二才是,如今这样杀了他,让小程【娴墨:小程,亲近之极,】难堪不说,让他到冯公公面前又怎么交待。”
小笙子往上叩头:“督公,这安思惕骄狂自大,仗着自己的身份,对厂里人一向不尊重,下來沒几天,对大伙儿非打即骂,处处挑理,处处不满意,底下的人惧了他,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‘安祖宗’【娴墨:好大阴谋,】,我们程公公对他也很是反感,这次他竟然敢当众辱骂功臣,对曹役长无礼,纵然身首异处,那也是咎由自取,此事奴才全程亲历,就是到冯公公面前,也敢如实作证。”
安祖宗本是程连安的尊号,却被他移花接木,转到了安思惕头上,曾仕权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真意【娴墨:是何真意,回头一看,全都清晰了,程连安这趟派人出去,小笙子打下手,其实是主,安思惕做领导,其实为宾,小程这是要杀安思惕,自己不能动手,特差小笙子送到曾仕权那去恶他,借刀杀人,把安祖宗的名再扣在他头上,这样自己的臭名就撇清了,所以小笙子见小权后,便开始逗气,半路上又用话暗示,结果小权反要他动手,他就缩了,真是鬼遇鬼,然而此时小权才懂实底,之前全在套中不自知,说明小权的脑子已经跟不上小程的思路了,】,眼睛向上瞄去,只见郭书荣华像是毫无所觉似地,点了点头:“下去罢。”
小笙子磕了个头,缩身下船,
郭书荣华冲曹向飞和方吟鹤道:“不管安思惕以前在哪儿,到了厂里,他总归是程公公【娴墨:称呼变了,语气沒变也是变】的人,今天出了这事,你们两个总要给程公公一个交待罢。”
程连安忙道:“不敢,不敢,安思惕如此猖狂,也是奴才管理疏失,得罪了大档头和方千户,还是我的不是呢。”说着给二人行礼陪罪,曹、方二人应辞两句,都站起身來,
程连安道:“督公,奴才心里一直有个迷惑:既然皇上早已下了开海通商、重兴渔业的圣旨,为何您开战之前不拿出來,那样聚豪贼寇军心涣散,咱们打起仗來,也必势如破竹。”
以他的头脑,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,目的无非是把大伙儿的注意力从刚才这件事上移开,曾仕权有心插话提示督公,却见郭书荣华斜展长睫,已将目光向方枕诺引去,笑道:“此位方君枕诺是聚豪阁前军师、新加入咱们东厂的干员,他号称‘人中骄子’,更是李摸雷老剑客的高足,这其间的道理瞒得了别人,瞒方君却是瞒不过的,你既有疑惑,何不向他请教。”
方枕诺惭然笑推:“枕诺空读诗书,不知顺逆,**于匪类之间,斯文扫地,实实堪羞,什么‘人中骄子’,可是提也别再提了,【娴墨:妙在这话可以听出两样味道,小方明白以小郭的聪明,不会猜不到自己的想法,但在一定范围内却是可接受的,只要可用能用,小郭不惧危险,不怕隐患,一样会用,恰如他收秦绝响一样,身依附心不足满嘴报怨正是文人常态,故殷勤中要略带些隐隐的刚性,带着心理上的一点小别扭,方显自然,此时小方作戏,比应付曾仕权的时候又细腻了一层,盖因对象不同,用力也要增减,】”程连安料是督公有心试他,便笑道:“方先生不必太谦了,君子之失有如日月之明,原本无伤大雅,不知先生对在下刚才的疑问,可否赐教一二呢。”
方枕诺道:“赐教二字万万不敢,其实乱民多因大明封海之故,由广东福建汇集而來,被聚豪阁收为己用,开海旨意一下,表面看是釜底抽薪,能打消他们的斗志,但这样一來,那些乱民以为官府怕了自己,反会生出有恃无恐之心,即使收伏,将來难保不会反水,想來督公之意是‘先兵后礼’,狠狠惩戒之后再行感化,贼匪乱民身临绝境,居然死中得活,自然感念皇恩浩荡,满心服帖,这样做看似有反常情,却能换來长治久安,正是对付无知乱民最好的方案。”
郭书荣华向榻上略瞟了一眼,转回脸來道:“其实开海之事,是之前侯爷所提【娴墨:小常不是历史人物,被作者安排成隆庆开海的功臣,也和程连安一样,玩的是“移花接木”,】,皇上曾召部议,商讨良久,觉得难保妥当,主要还是担心开海之后倭寇再行作乱,走私横行,但看沿海荒芜,民不聊生,以致盗匪纷起,百姓如此之苦,再拖下去终非久策,最后这才下定了决心,旨意下來之后本來要即时颁布,但出于小民无知、容易错把天恩辜负的考虑,我这才建议封旨南下,以聚豪阁为例杀一儆百,再视战机情况适时宣颁圣旨,其意正与刚才方君所言一致。”
曹向飞、曾仕权、程连安、方吟鹤同时垂首:“督公高见。”【娴墨:笑,此处哪算最高,下江南这一场布划才是真正大手笔】
郭书荣华安慰了方吟鹤几句,让他和曹向飞带方枕诺下去彼此熟悉,量才安排一个位置【娴墨:要下人安排,正是立规矩,自己安排,则显恩宠太过,】,几人一走,屋中便只剩下程连安和一直长跪未起的曾仕权,程连安进步道:“督公,我看这姓方的未必是真心來投,咱们还当小心提防为是。”郭书荣华笑了:“哦,你为何这么想。”程连安折身道:“回督公,要说证据,奴才确实沒有,不过此人镇定自若,毫无降者诚惶诚恐之态,反而令人感到不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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