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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大江流

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大江流 (第1/2页)

宝瓶洲北岳地界,大夜弥天的昏暗异象,只是一闪而逝,瞬间就重见光明。
  
  老莺湖湖边,被死死掐住脖子的大绶王朝皇帝殷绩,瞬间满脸涨红,很快转为铁青色,“陈国师,都是误会。”
  
  皇子殷邈是位武夫,他这个皇帝却是寻常人。殷绩每次喉结微动,如触刀刃,疼痛难当,煎熬至极,生平受辱之大无以复加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殷绩,我在问你名字。事不过三,悠着点。”
  
  宋集薪绷着脸忍住笑,这位大骊藩王内心的某个死结,不曾想是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开。
  
  殷绩,被人掐脖子的滋味,不好受吧?想来更不好受的,还是被人一边喊着你的名字,一边问你叫什么?
  
  宫艳手持那柄纨扇掩了半张娇艳如花的脸庞,哎呦,此刻的年轻隐官,瞧着英俊极了。
  
  虽然殷绩当下处境尴尬得……能让一般人都觉得不如死了算了。
  
  但是李拔却是对殷绩评价不低,先前跟洛王宋睦说的那几句话,真是诛心。
  
  如果藩王宋睦就此想要更进一步?皇帝宋和就此有了什么想法?最厉害之处,即便宋睦自己没有生出这种藩王戴白帽的僭越念头,宋和也坚信自己应该继续放权给陪都,可以让宋集薪在叔叔宋长镜那边待着,本就不错的叔侄关系变得更好也无妨。但是至少他们相互间恐怕都要猜测对方,我是这么想的,但是他内心深处到底有没有想法?
  
  需知大骊京城和陪都洛京之间的关系,何等微妙。同父同母的一双同胞兄弟,皇帝“宋和”和藩王“宋睦”,又是何其微妙?
  
  任你藩王宋睦权势再大,在宝瓶洲山上口碑再好,在大骊民间威望再高,你终究只是一位藩王,而非皇帝。
  
  李拔心知肚明,殷绩一旦返回大绶王朝,大绶殷氏跟大骊王朝的这个梁子就算结下了。本是结盟而来,却是结仇而返?
  
  一次次被羞辱的殷绩,无比艰难介绍自己,略显含糊不清,“我叫殷绩,现任大绶王朝皇帝。”
  
  皇帝眼眶充血,脸色已经从青转紫,呼吸都是一种奢望。
  
  陈平安疑惑道:“误会?酒桌上误会,院外湖边是误会,现在你落在我手上,又是误会,殷绩,你们大绶王朝开误会铺子的?”
  
  确实是字面意思上的落在他“手上”了。
  
  殷绩已经说不出话来,奄奄一息。当然不是假装,修道之人和纯粹武夫,还可以跌几境或出山或走江湖,他殷绩一副肉体凡胎,有什么可作伪的。
  
  远在中土神洲的大绶王朝,所有为殷氏扶龙、或是附龙的山巅修士,都是道心一震再震,纷纷心惊开始推衍起来,整座钦天监更是吓傻了,原本气势如虹、稳如山岳的一国气运长柱,为何顷刻间摇摇欲坠?!
  
  陈平安有意无意看了眼皇宫那边,好像有些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了。
  
  宋集薪也是有些烦躁,虽然他们俩隔壁邻居,在泥瓶巷那边从小就关系一般,但是至少知根知底,真是那种谁在自家院子放个屁隔壁就能听着的。
  
  皇帝殷绩身后不远处,那个始终云淡风轻的曹略,他是大绶王朝唯一的外人。在桌上就坐在殷绩身边的曹略,此次来到宝瓶洲,是个人喜好。
  
  他刚想要开口说什么。
  
  却被年轻隐官眯眼斜睨,好像在说个道理,这里有你说话的份?
  
  你一个大端王朝的外人,此刻就只是宝瓶洲的游客,确定自己分量足够,有从中斡旋当和事佬的资格?
  
  曹略只好暂时把话咽回肚子。
  
  宋集薪犹豫了一下,说道:“国师,最好别给他殉国的机会。君王殉国,在史书上和百姓心目中,总能加分不少,可以按罪减一等算。不如要他当一个隔三岔五就下罪己诏的著名皇帝。”
  
  国仇与私怨,能分开算就分清楚,分不开就忍着。宋集薪自认当了这么多年的陪都藩王,涵养修心这块,还是有点长进的。
  
  宋集薪提醒道:“陈平安,再掐下去,这哥们就真死了。”
  
  陈平安斜眼看藩王。
  
  宋集薪恼火道:“你斜眼个什么劲儿,我是有切身体会的过来人,比你有经验!”
  
  陈平安好像一愣,随之敛了敛心绪。他哑然失笑,只是略微松了松力道,依旧不肯放手就是了,落我手上还想跑?
  
  宫艳和黄幔只觉得这话说得有趣,李拔则是立即高看藩王宋睦一眼。
  
  宋集薪心中却是大为松了口气,他倒不是舍不得殷绩死,说实话,论私心,他巴不得陈平安把这个老东西的脖子捏碎了,陈平安从小就记仇,他宋集薪便大度了?只是陈平安也好,藩王宋睦也罢,欲想预谋大事,毕其功于一役,现在,至少此刻,还不是你我的最佳时机。
  
  蔡玉缮竟是位仙人,被年轻国师随手打烂了嘴巴,他没有还手之力,更没有衔恨的想法,只是一手藏在袖中掐诀,运转家学秘法,再抬臂伸手遮掩面庞,很快就有细密血丝在伤口处蠕动,以经络生发白骨,继而白骨生肉,肌肤恢复如初,很快就补上了一张嘴巴,但是伤痕累累,触目惊心。
  
  陈平安稍微转移视线,望向那个化名崔佶的殷邈贴身侍女。
  
  她察觉到大骊国师的视线,心怀巨大怨怼的崔佶立即藏好眼中恨意,心思急转,“陈国师,我错了。”
  
  大概是崔佶觉得自己仅是嘴上道歉诚意不够,一边说了句我真的错了,一边就要自己打自己一巴掌。
  
  陈平安此刻一手掐住殷绩的脖子,还有一只手是闲着的,就朝她做出个遥遥一巴掌摔耳光的手势。
  
  约莫是一个不小心,没掌握有力道,就将崔佶的脑袋都给拍掉了,她当场毙命。砰一声,女子娇躯如花瓶,脑袋开了花。
  
  那就下辈子好好改错。
  
  先前崔佶走去给少女“道歉”,陈溪终究是凡俗少女,她只能看出崔佶眼中的浓重讥讽,不屑,还有一种惋惜。
  
  但是修道之人,或者是公门中人,却都知道崔佶,当时是在告诉少女一个不必她说出口的真相,这件事没完。
  
  崔佶之所有流露出惋惜的眼神,当然不是她有什么怜悯之心,只是这位皇子殷邈身边的贴身侍女兼死士扈从,因为她实在是太熟悉一些“规矩”了,说不得你们东家魏浃和园子大把事,他们自己就会用一种很干净的方式,把你“送走”。一片无根浮萍之沉沦稀烂,谁会追问,谁跟在意?但是如此一来,让“崔佶”如何感到满意,如何抵消心头之恨?
  
  侍女崔佶身边杵着的高弑被溅了一脸鲜血。
  
  这位既是武学宗师、又有一件仙家重宝的九境瓶颈武夫,不敢动,他甚至不敢擦拭脸上的血迹。
  
  高弑腰间挎着的那把绿鞘长刀,曾经杀过一个半的玉璞境。
  
  “半个”是因为对方凭借遁法跑掉了,半死的下场,没死透而已。
  
  陈平安问道:“蔡玉缮,你不是很会说话吗,怎么不说几句大义凛然的公道话,例如不分青红皂白,滥杀无辜?”
  
  “永泰县知县王涌金信了,你再看看我会不会信?”
  
  “蔡玉缮,蔡大学士,可能性不大,总要试试看。”
  
  别说是知县王涌金,多年以来被誉为大骊县官里边的文胆、脊梁骨的他身体如筛子抖着。
  
  所有跟着知县来这边办差的永泰县官吏,觉得天塌了。
  
  蔡玉缮战战兢兢,哪敢提这茬,赶忙作揖劝说道:“陈国师,不如先把我们陛下放下来?一起进了屋子好好聊?”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蔡玉缮,我再给你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,记得想好了再说。”
  
  蔡玉缮硬着头皮,以心声说道:“陈国师,终究是各为其主,斗胆恳请体谅几分……”
  
  砰一声。
  
  蔡玉缮当场肉身粉碎。
  
  高弑又见血了,这次是被溅了满身鲜血。
  
  先前眼睛都没眨一下,现在高弑眼皮子微颤。
  
  他作为殷邈的贴身扈从,当然晓得这位皇子肚子里边的那点小九九。
  
  而大学生蔡玉缮是铁了心要扶小皇子殷邈作龙、当那下任真龙天子的。
  
  殷绩是一头老谋深算的老狐狸,未必没有想要将儿子们当蛊养的想法。
  
  胜出者,光明正大也好,不择手段也罢,就是大绶皇帝!
  
  浩然天下十大王朝,中土神洲的邵元王朝排在第六,现任国师极为年轻,他叫林君璧,是避暑行宫隐官一脉剑修的出身。
  
  有个编过棋谱的棋坛名宿,邵元王朝的第一国手,曾经教过林君璧下棋,也教过别国一位天才少年如何下棋,后者就是大绶王朝最受宠的小皇子,殷邈。
  
  大绶王朝如今是浩然第四。
  
  但是自从林君璧从他先生晁朴手上接任国师之后,原本关系不错的邵元王朝与大绶王朝就渐行渐远,渐渐无国书往来了。
  
  至于北俱芦洲的大源王朝,在十大王朝当中垫底。
  
  但是垫底,终究还是十大王朝之一,况且卢钧已经是大源朝的太子,所以殷邈先前才会那么“客气”,不肯节外生枝。
  
  作为北俱芦洲唯一登榜的王朝,殷邈除非真是个傻子,才会去撩拨几下。那可是让无数山上过江龙都陨落沉底的北俱芦洲。
  
  陈平安骤然松开手。
  
  殷绩双脚落地,低头弯腰,大口喘气。中土神洲的一国之君,面对宝瓶洲一国国师,好像不得不低头。
  
  这位大绶王朝的皇帝陛下,如同一尾刚刚从老莺湖甩到岸上的土鲫鱼。
  
  陈平安问道:“那我宰掉殷邈,是不是误会?”
  
  殷绩以眼角余光瞥了眼一个方向,伸手只敢轻轻揉着火辣辣疼的脖子,抬起头,沙哑开口道:“必然是误会。”
  
  陈平安继续问道:“如果依旧不是,做掉你,总该是误会了吧?”
  
  殷绩无奈道:“陈国师,我方才说必然是误会。”
  
  陈平安抬了抬下巴,示意这位大绶王朝的皇帝,崔佶认错了吗?既然她没有,你说不是误会,算个屁?那我做掉你,有何不妥?
  
  殷绩因为剧痛而脸庞扭曲,一只手始终捂着脖子,艰难说道:“陈国师,我是来与你们大骊王朝缔结盟约的。”
  
  宋集薪满脸奇怪道:“国师,还有这种密事要商量?如果今晚有御书房讨论此事,我第一个反对。”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你一个被殷绩认作无权促成结盟的废物藩王,反对有鸟用。”
  
  宋集薪笑道:“我当然是成事不足,但是我败事有余啊。”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我在跟殷绩商量正事,你少打岔。死了个殷邈是误会,能不能活着返回大绶王朝才是大事,结不结盟是小事。”
  
  殷绩被气得热血翻涌,顿时头晕目眩起来,却仍然不敢说什么你陈平安当真敢杀人之类的,说道:“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。”
  
  宋集薪冷笑道:“你们大绶王朝胆子不小,假借缔结盟约的名义,竟敢暗中勾连青冥天下白玉京,坑害大骊国运,不怕贻误蛮荒战机?”
  
  宋集薪继续说道:“相较之下,想要让大骊王朝新任国师当天飞升当天跌境,闹个笑话给人看,确实是小事了。”
  
  殷绩身形踉跄,伸手捂住脑袋,瞠目怒视宋集薪,“洛王宋睦,你休要血口喷人!”
  
  宋集薪嗤笑道:“装,继续装,不就是在拖时间,想要等那头被分尸的女鬼,来救你一救吗?”
  
  就你跟殷邈的这点道行的演技,搁我们家乡那边,别说末流,根本不入流好不好。若说吵架,简直就跟还没投胎差不多。
  
  陈平安转头看向高弑。
  
  高弑咽了口唾沫。陈隐官,真的只是咽口水,我可没动!
  
  陈平安问道:“知道我没有第一个宰掉你吗?”
  
  高弑摇摇头。我命大?
  
  陈平安皱眉不言。
  
  有杀气!高弑立即说道:“意迟巷魏浃欠揍,跟外人合起伙来欺负自家人,打他一顿丢入老莺湖,都是轻的了。”
  
  陈平安问道:“那你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吗?”
  
  高弑立即答道:“不该由我这种外人动手!”
  
  高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脑子转得快,如此聪明过。
  
  不够武学宗师,不够铁骨铮铮,不够忠肝义胆……换你来试试看?
  
  我高弑甚至可以跟任何一个王朝的国师嘴硬几句,可我跟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横个什么劲儿?!
  
  陈平安眯眼问道:“接下来怎么说?”
  
  高弑立即说道:“立刻离开大绶王朝,转投大骊王朝,我可以去大渎附近的边境某州投军,冲锋陷阵,立功赎罪,绝无二话!”
  
  去蛮荒,真不敢。国师若是将我丢到那边去,我今天点头也会点头,但是肯定一有机会就跑路,偷溜回浩然天下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底子干不干净?想要进入大骊边军,按例需要勘验履历,可别让我去刑部或是北衙大牢去捞你。”
  
  高弑嗓音如雷道:“肯定不太干净,但是绝非为非作歹之辈。我是公认的武痴,喜欢问拳,也喜欢对付神仙,档案好查的。”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一边站着去。”
  
  高弑大步离开,果真去墙边站着去了。
  
  直到这一刻,高弑才敢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。
  
  劫后余生的高弑百感交集,终于活下来了。
  
  水榭里边,貌似一位翩翩美少年的少女,她已经蹦跳上了长椅,翘首伸手扶住梁柱眺望那边的景象。
  
  许谧眉眼飞扬,真是痛快!
  
  如同炎炎夏日酷暑难当的时节,一股脑儿喝了大碗冰镇梅子酒。
  
  关于她家清风城许氏,跟落魄山,还有龙泉剑宗之间的恩怨纠葛,她是一清二楚的。之前她还觉得落魄山行事风格,既是太霸道了,手段也过于阴险了,竟然直接就在许氏的眼皮子底下撬走了整座狐国。
  
  许谧此时想来,若她是清风城许氏家主,能够被这种人物欺负得那么惨,也认了。虽败犹荣么。
  
  我们好歹与他实打实掰过手腕,旁人敢吗?
  
  哦,今天的大绶王朝殷氏也是同道中人,结果就是死了一个又一个。
  
  看那先前神色居高顾盼自雄的武学宗师,挎刀的壮汉,这会儿去墙角根站着,跟学塾犯错的蒙童差不多……许谧掩嘴娇笑不已。
  
  洪崇本提醒道:“别光顾着感叹和幸灾乐祸,这就是事功学问根祇之一,兼用王霸。”
  
  许谧疑惑道:“先生,霸道得无以复加了,王道何在?”
  
  洪崇本说道:“在你,在我,在我们,在大骊王朝看不见摸不着、但是又比什么都更要实实在在的民心。”
  
  老夫子轻轻握拳,却是忍不住重重拍打胸口几下,“都在我们的这里了。”
  
  方才如果不是国师府容鱼抢先出手了,老人最多就是不惜搬出上柱国袁氏客卿身份,去从魏浃和大把事手上截下那个小姑娘,将她带回山中,保护起来。小姑娘留在京城的话,只要不是待在意迟巷袁氏府邸之内,就都是不稳当的,但是袁氏未必敢收留啊。老人也能理解,此事牵涉过大了,以袁崇的性格,他多半肯收留,家族那边怎么办,家族祠堂议事一场?他就不让袁崇为难了。
  
  就算刚才是自己救下了她。
  
  但是大骊王朝境内,百余州外加二十余藩属,在昨天和明天,就在此时此刻,有多少个“她”?是苦出身,却不敢哭出声?
  
  你陈平安身为大骊王朝的新任国师,你该怎么做?你会怎么做?!
  
  老夫子自言自语道:“我年轻那会儿,其实也是这样的暴脾气,就是跟陈国师相较之下,我能耐小了点,说话没那么到门?”
  
  许谧转头笑道:“先生,你总说一个人不要有口头禅,显得学识不够,还一口一个‘到门’,不是骊珠洞天的方言么?”
  
  洪崇本笑道:“活学活用罢了。如今世道不都说读书人说的话你也信啊?”
  
  许谧轻声道:“为何不信呢。”
  
  洪崇本叹了口气,“总归是不对的。”
  
  就像今天的这场风波,作为国师,他是急不得。若想小题大做,就必须以小见大,以小见多。小姑娘要救,国势民心也要挽救!
  
  但是对于正值青壮年龄的官员韩祎、王涌金,以及那些院落屋子里边的大骊年轻人来说,你们是慢不得啊。
  
  许谧说道:“先生,我再算算看?”
  
  洪崇本笑道:“算什么算,接下来的大势,是你能算的?看你的热闹就行了。”
  
  许谧摇头晃脑,这热闹,终于不憋屈窝囊了,着实好看呀!
  
  李拔始终站在藩王宋睦和那头女鬼的“尸体遗骸”之间。
  
  方才李拔想要以心声提醒这位年轻国师,结果他惊骇发现竟是完全无法做到。如天地有隔,山水有别。
  
  李拔以心声说道:“洛王,要小心这头女鬼,她来头极其厉害,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况且是她。”
  
  宋集薪答道:“焠掌道友先前已经提醒过我一次了。”
  
  李拔说道:“我说不定等会儿还要再提醒你一次。”
  
  宋集薪说道:“别了,我是能挪步离场还是能撒腿跑路啊?”
  
  宫艳捂嘴娇笑不已,此时此景她当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,她只是由衷觉得洛王说话确实好听,可解乏,能解腻。
  
  至于那位年轻隐官,她可不敢凑到跟前去,这种男人,实在是太危险了。只说此时,好像他一颗道心造就出了一座广袤无垠却杀机四伏的天地,旁人胆敢触之即碎。这只是一种女子独有的直觉。
  
  当过国师的李拔,他太知道众口铄金的厉害之处了,太知道了。
  
  因为关起门来的酒桌上被骂了几句,见着了一位少女的委屈,立即愤而出手,你是打他们几个耳光好,还是打断侍女崔佶的手?或是请他们一起去刑部吃牢饭更解气?
  
  更何谈后边的接连杀掉一国皇子殷邈,贴身侍女,学士蔡玉缮?你当你是谁?你大骊王朝当自己是谁?
  
  这就是大骊王朝的庙堂?这就是浩然天下的那支大骊铁骑幕后之人?大端王朝皇帝的脑袋,是不是一不合心意,也去摘掉?
  
  所以一定,一定要把皇帝殷绩先引出来,京师巡城兵马司洪霁先声夺人,藩王宋睦后边跟上,终究是做到了。
  
  但是只要皇帝殷绩现身了,那就“对等”,那就不是小事!那就真正关涉到了两大王朝的国体!
  
  不曾混过官场,是很难体会其中三昧的。
  
  市井出身、靠读书在官场一路青云直步的王涌金,在想如何才能自救。
  
  魏浃已经瘫软在地,他已经完全可以想象意迟巷家族祠堂那边的场景了。
  
  宋集薪一直在等个确切的说法。
  
  藩王在等小朝会那边议论出来的最终结果。
  
  皇帝宋和的种种举措,哪怕是在崔瀺离去、陈平安尚未继任的国师空悬期间。
  
  大有一种“我自非庸碌皇帝,你若造反成功了,便该是你来坐龙椅”的气魄。
  
  你是叔叔宋长镜亲自从骊珠洞天带到大骊京城的,我不但让你当陪都藩王,让你在山上和军中、民间不断积累战功和声望!
  
  陈平安与你是邻居,我依旧请他当我们大骊王朝的国师!
  
  宋集薪,或者准确说来是被大骊宋氏宗人府改名为“宋睦”。
  
  你皇帝“宋和”都这样了,我还有脸翻什么案?你继续当你的皇帝,当你的兄长。
  
  但是今天的事情,是一个极为关键的转机,宋集薪确实被那殷绩的那句话,给“说动”了。
  
  如果大骊皇帝宋和御书房朝会接下来给出的回应,也让宋集薪觉得“不过尔尔”,将来如何,恐怕就要两说了!
  
  殷绩恢复了几分皇帝威严,说道:“陈国师,就此收手,所有事情都还可以商量。”
  
  陈平安问道:“否则?”
  
  殷绩说道:“否则就是从此两国交恶,绝无第二种可能性了。”
  
  陈平安看似默不作声。
  
  大概只有面对面的皇帝殷绩,能够看到对方眼中的巨大嘲讽,以及那种极为克制了依旧难以完全掩饰的不耐烦。
  
  宋集薪看了眼陈平安。
  
  已经拧断皇子殷邈的脖子,打掉侍女崔佶的脑袋,摧毁学士蔡玉缮的肉身,连杀大绶王朝三人了。
  
  宋集薪当下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,小时候自己好像没有说错,他就是注定吃苦的命。
  
  比如既然选择了这条飞升道路,那他就会承载着所有大骊百姓、举国生灵的喜怒哀乐,悲欢离合。
  
  宋集薪一个冲动,差点就要脱口而出:陈平安,我若是换个位置,你继续当国师,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情,当年绣虎能做的,你能做,绣虎不能做的,你也能做!
  
  藩王宋睦总算是忍住了冲动,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语,一个字一个字咽回肚子。
  
  外城的城头那边,宋云间已经不止是道心无法控制,就连身形都不由自主地飘荡起来。
  
  亏得是小陌以剑气强行将其“钉在”城头这边,否则宋云间就会被强行拖拽向老莺湖。
  
  浩然天下,中土文庙。
  
  一场规格高到不能再高的临时议事。
  
  不光是住持浩然文庙事务的文圣,还有正副三位文庙教主,各大学宫祭酒、司业,也都在场。
  
  就连负责蛮荒战事的亚圣都以秘法现身中土文庙。
  
  甚至连在天外盯着那条青道轨迹的礼圣都“现身”此地。
  
  从头到尾,老秀才不吵不闹,没有说什么。
  
  但是谁都知道,死皮赖脸撒泼打滚的老秀才,别看他气呼呼骂这骂那,其实还是好商量的,但是一言不发的老秀才,就是文圣!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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