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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地动山摇黑水流 狼嚎狗叫尸骨寒

第六回地动山摇黑水流 狼嚎狗叫尸骨寒 (第1/2页)

诗云:
  
  谢坝梁前景色更,
  
  桃花人面已非同。
  
  寒窑旧迹今犹在,
  
  不见当年怨叹声。
  
  且说朱全德在小水又落稳脚跟,重振家业。这一日忽然想起一件事,自言自语道:“如今这田地院落重回我手下,只是那买田的契约还在老哒手里,倘若张家人逼迫良民,生个变故,岂不是空口无凭?不好,不好,我还须走一趟谢家坝,一来看望看望爹娘姊妹,二来要回田契,才能放心。”
  
  你看他拿定主意,说走就走。于是换了一身新衣裳,拽了条打狗棍,出得门来,一路迤逦,径投谢坝而来。
  
  其时正值五月,天色始亮,一路上草绿天蓝,景色醉人。有古风为证:
  
  青山白雾凝,
  
  高崖斜烟横。
  
  古道行人少,
  
  繁花珠露轻。
  
  栖鸟尚呢喃,
  
  垂柳自娉婷。
  
  风景如画卷,
  
  游子脚步匆。
  
  晓行夜宿,一天半功夫,早到了谢坝。朱全德左右打听,一路寻到窑门前,举目细看,只见几个破窑,烟火皆无。旁边一个牲口圈,门口放着木桶,里面拴着驴。
  
  原来朱万成一家搬到此地,贫困非常。朱老太平时就带全秀去挑野菜,补充口粮。此刻恰好回来,在驴圈门旁拣菜,忽见朱全德立在那里张望。朱老太只当是眼花了,奔将过去,仔细一瞅,果然是全德,不由悲喜交加,拉着朱全德放声大哭。
  
  朱全德言道:“当日我就说过这里不是养人的地方,你们偏不听,跑来受这个罪。”一厢说,一厢见过妹妹。
  
  朱老太欢喜不尽,急烧火做饭。少时黄昏,万成父子收工回家,见到朱全德,也是欢喜。
  
  唯有朱全富心细,仔细端详全德穿着言行,便生狐疑,只是不言语。
  
  一时饭熟,不过是洋芋面野菜汤。一家人吸吸朗朗,吃一顿团圆饭。
  
  朱老太心里事多,便询问朱全德这些日子行程。朱全德便将拳打殷显仁之事讲说一回,又言道:“如今我已将家业夺回,一家人不如搬回去,自家田自个种,过个宽裕日子,强如在这里受罪。”
  
  那朱老太满心欢喜,直念弥陀,道:“还是我四儿有本事!老娘回打拉池,看谁还敢欺负。”
  
  朱全富心里明白,头也不抬,捧着饭碗道:“我只怕重回打拉池,迟早要进牢房哩!”
  
  全孝道:“一家人才团聚,二哥为何说出这话?”
  
  那朱全富放下饭碗,指着朱全德冷笑道:“你的事休要瞒我!想那打拉池不过几亩薄田,咱一家以前苦死苦活,才勉强能吃饱肚子。为何你一经营,就能穿上绫罗绸缎?我知道你从来不是种地的人,如今你举止阔绰,肯定干了些外人不知的勾当。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,我只怕回去,迟早要弄出事来,免不了还得爬一回麻石屲!”
  
  家人闻听,望着朱全德只是发怔。那朱全德捧着饭碗,头也不抬,只是说:“二哥说的哪里话?”
  
  原来那朱万成是个久经世面的人,听全富一席话,顿时醒悟,对朱全德言道:“老话说:人走正道,福星高照。你既然夺回田地,好生经营,万不敢惹出祸端。我们在这里先将就着过,以后万不得已,再过去不迟。”
  
  朱全德满口答应,又道:“我一个人在那边,势孤力薄,若是张家人来算计田地,连个凭证都没有。哒哒不如将地契交我收藏,就算惹了官司,也有个底气。”
  
  此话一出,众人皆哑口无言。那朱老太偏四儿子,只是拿眼瞅万成;朱万成是个不会钳制子女的人,只在那里沉吟;朱全孝从来喜欢出外做工挣钱,不理会家务,因此也不言语。
  
  此时只有全富心里明白,看着全德道:“兄弟,但凡你是个勤劳持家的人,老院交给你也无妨。只是你素来游手好闲,喜欢舞枪弄棒。咱们从安远到小水,挣了多少年,才存了这份家业。我只怕田契给了你,吃酒耍钱,稍不小心就弄没了,到那时候鸡儿也飞了,蛋儿也打了,弄个鬼耍水,一家人唱去?你还是早早丢了这个心思,免得哒妈不安宁。”
  
 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,话不投机半句多!那朱全德兴冲冲而来,不想碰了一鼻子灰,不由心里毛躁,把碗一丢,道“二哥从来就看不起我,却不知你是那墙上的镜子,看见别人,看不见自己。像你这个胆量,只怕以后饿死的日子都有嗫!”
  
  朱全富闻听大怒,跳将起来,骂道:“我知道你今天来就没个好心眼,挨打来了。”挥一挥拳头,直奔朱全德。慌得朱老太全秀哭的哭,喊的喊,一齐上来拉架。
  
  原来朱全德虽然骁勇,素来怕全富,见他过来,急忙跳出窑门,绰了棍子,转身就走。
  
  朱老太哭道:“黑更半夜的,狼豹子满山跑,你去哪里?”朱全德道:“二哥要我命嗫!”
  
  朱万成见闹得慌,喝道:“你一个个还嫌不乏!快歇了,明日还要上工嗫!”
  
  那弟兄两个才没了声。于是朱老太安排住宿,让他弟兄几个住一屋,早早歇了。
  
  想那朱全富是苦乏的人,头一落枕头,霎时鼾声如雷,声传三里之外。朱全德被他一吵,如何睡得着?只是闭着眼睛装睡,心里暗暗盘算道:“我这一遭乘兴而来,却要败兴而归。怨只怨朱全富从中作梗,坏了好事。我不害他一回,怎能咽下这口窝囊气!”
  
  你看他有了害人之心,更加睡不着觉,透过篱笆缝,见窑洞外面月色似水,思忖道:“他不让我如意,我也不让他顺心。我不妨趁着这半夜,将那头驴牵了去,让他没水吃,渴个半死。”
  
  忽又想到:“不好!不好!渴死二哥事小,只怕连弟弟妹妹老哒老妈也连累着受罪,如此一来,我岂不是造了孽,落个不孝的名声?”
  
  他思来想去,想去思来,在炕上翻来覆去,盘算不定。一直到了四更天,借月光一看,只见朱全富头顶处放着一堆东西,伸手一摸,原来是朱全富的裤子。
  
  朱全德大喜道:“二哥!二哥!你招惹了我,我就不能叫你安生,我且拿了你的裤子,叫你天亮出不了门。”
  
  一边暗地里叨咕,一边悄悄穿了衣服,抓起朱全富的裤子,下了炕,轻轻开了篱笆门,拿了打狗棍,趁着月光,径回打拉池去了。
  
  却说朱全富一觉睡到拂晓时分方醒来,因准备上工,忙起来穿衣服,伸手一摸,却不见了裤子,不由奇怪,道:“难道半夜里进来了野狐子?”
  
  弟兄几个闻言,都醒了。朱全义道:“二哥说梦话哩!野狐子来了不去偷鸡,进屋里干啥?”
  
  朱全富道:“我裤子不见了,莫不是让野狐子叼跑了?”
  
  朱全孝道:“从没听说过野狐子偷衣裳!怕是蹬到哪里了,等我点灯看看。”
  
  于是点起油灯,前后左右找一遍,踪影不见。
  
  朱全义偶一回头,奇道:“四哥昨晚明明睡在这边,这会子到哪里去了?”
  
  一句话提醒了朱全富,捶腿道:“我知道了!我知道了!定是他怀恨在心,半夜偷了我的裤子去了!这人做事不留后路,叫我如何出门?”
  
  你看他围着破被,坐炕上死活不挪窝。全孝全义两个捂着嘴只是笑。
  
  正在为难,万成老两口也起来了。原来南甘有喝早茶吃馍馍的习惯,因此朱老太便生了火,熬了茶,喊他弟兄。
  
  叫了半天,只过来了全忠全孝全义。老太问:“你四哥还睡?”全义道:“四哥早起就不见,怕是回去了。”
  
  朱老太听了,心里就觉得难过。
  
  万成道:“快去喊你二哥,早早吃了,上工嗫!”全义道:“二哥出不了门!”
  
  万成忙问:“咋了?”全义道:“裤子叫四哥半夜拿走了。”
  
  朱万成叹道:“非凡人干的非凡事,走正道的人也干不出这样的事!”
  
  那朱老太听见,为难道:“前些年倒有几尺布,给女儿作了衣服。如今不养羊,不纺线织布,到哪里去找个裤子?”
  
  朱万成道:“难不成让他精沟子上工?你先去冯裁缝家,说几句好话,看能不能赊几尺布。”
  
  朱老太无法,只得去冯裁缝家赊布。谁知那裁缝嫌贫爱富,是个势利眼,被朱老太好话说尽,就是不肯赊欠。
  
  朱老太无奈,只得回来。幸亏家里还有两个羊毛口袋,朱老太便裁剪了,拿针线敹成裤子,给朱全富穿了。
  
  时值五月,天气正热。朱全富穿了羊毛裤子,好似孙行者进了八卦炉,又像唐三藏上了火焰山,只觉燥热难耐,汗流浃背。无奈,只得让老太将裤腿截了,作个半截裤子,方凑合着穿了。
  
  转眼间到了秋天,朱全德又翻山过来。
  
  朱全富气冲斗牛,骂道:“你不当你的英雄好汉,又来干啥?”
  
  全德道:“二哥说的啥话?哒妈在这里,我哪有不来看望的道理?再说还有个丧事要报哩!”
  
  朱万成老两口惊道:“谁不在了?”
  
  全德苦着脸道:“说起来大家都节哀顺变!我八弟跨鹤西游去了。”
  
  这一句好似半天响了一声惊雷!朱老太闻听,犹如万丈高楼失了足,又似扬子江心翻了船,只觉天旋地转。
  
  朱万成急问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  
  朱全德打个咳声道:“这事说来古怪!我刘义父半夜做了一个梦,见一人抱一个口袋,赖在门口不走,嘴里喊:‘要房子嗫!要房子嗫!’如此三五夜,都是同一个梦。我刘义父便想回通渭,我义娘不肯。哪知我八弟穿开裆裤在门前玩耍,被一条狗扑过来,朝牛巴子一嘴,把挛挛咬破了,熟了脓,左右看不好,没过多久就没了。我刘义娘伤心过度,一病不起,也走了。我刘义父倒了心境,把田地院落都卖了,一个人回通渭了。”
  
  朱老太听他一说,霎时被摘了心肝,扯开喉咙丢开声,揪断哀肠放悲音,直哭得山摇地动,江海倒流。其他人俱垂头丧气。这方是:好事不连二,坏事总成双。有诗表道:
  
  生人容易养人难,
  
  经过方知世道寒。
  
  点破玄关终不悟,
  
  神仙乏术也无言。
  
  一时天晚,朱全德依旧留宿一夜。朱全富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,时时防备,处处留神,不敢合眼。
  
  全德笑道:“二哥放心睡觉,我已经改邪归正,不干那活了。”
  
  朱全富大喝道:“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?若是再害我,我追到打拉池也要敲断你的腿!”全孝全义听见,暗地里“唏唏”而笑。
  
  好容易熬到天明,喝过早茶,万成父子几个仍去上工,朱全德地里亦忙,自回小水去了。
  
  原来朱老太手勤,又会过家,自从迁到谢坝,百般算计,今儿砌个驴圈,明儿箍个鸡窝,后儿又捉个猪娃子养上。有点空闲,命几个儿子翻土栽板,围了个院墙,堵风又防狼。门前有块荒地,她便偷偷摸摸翻了,种些洋芋白菜胡萝卜。稍有闲暇,就拔燎毛蒿子备寒冬。如此日积月累,存粮虽不多,菜蔬倒有半窖,家里草摞堆积如山,到了秋冬,睡得个好热炕。一家人想方设法,勉强过活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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